任何社会的当政集团皆有其难以自我逾越的局限，所以就需要独立的
民间压力集团存在。一个社会的进步，没有独立于政府之外的民间力
量的推动，是不可想象的。保证结社自由和言论自由的民主社会，需
要民间反对派，而没有结社自由和言论自由的独裁社会，就更需要民
间压力集团或反对派。民间反对派推动社会进步的主要方式，就是充
当政府的批评者和反对者。其中，独立思想者群体是民间压力集团的
组成部份，肩负着充当言论反对派、意见领袖和民间思想资源的多重
职责──为弱势群体代言和为争取社会公正发言，批判现实和当政
者、揭露社会的弊端和危机，对政府失职和制度失灵提出建设性的改
进方案，结合当下的制度现实来阐发自由主义的价值观，致力于社会
共识的形成……等等。
在当下中国，降低社会转型的综合成本，既取决于执政者的明智，更
取决于民间的作为，取决于官方主导的表面逻辑与民间动力的潜在逻
辑之间的互动。根植于民间自发的独立力量培育，不仅可以把国际主
流社会对中共政权的压力转化为本土的改革动力，而且是催生中共内
部出现蒋经国式政治家的最佳方式。在民间与官方的博弈中，讲究策
略，决不意味着意出卖民间立场来换取统治集团的俯身倾顾。
在中共现行的制度环境下，民间的独立立场意味着：
（一）在官方仍然占有绝大部份社会资源的状态下，坚守自下而上的
民间化立场，致力于民间独立力量的培育和扩张，支持所有自
发的维权运动和在公共发言中坚持说真话，而反对任何压制民
间权利和排斥民间力量的言行，是民间立场的底线，特别是反
对官方对民间言行的任何强制性压迫，无论这压迫以何种方式
出现──恫吓、收买、整顿、开除、取缔、逮捕和立法（如互
联网管理条例和煽动颠覆罪等）──都坚决反对。
（二）直面而不是回避独裁权力始终在场的制度常识，把改善民众的
无权利地位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寄希望于明主仁君
的降临。在民间与官府之间的博弈中，无论官方的政策如何变
化，最要紧的是鼓励和帮助民间的自发维权运动和坚守民间的
独立立场。特别是在歌功颂德者众、而直面恶政者寡的情况
下，致力于以体制外立场对独裁政权的批评和反对。官方决策
僵硬时就逼迫它松动，官方态度松动时就乘虚而入，扩张民间
的资源和空间，在支持体制内开明决策的同时，仍然要坚持体
制外立场和持之以恒的批评。
（三）在民间社会已经具有了“半吊子自由”的现状下，在说真话的
个人风险已经有所降低的现存秩序中，充分利用互联网的技术
平台所提供的表达便利，利用其他类型媒体的民间化努力，在
尊重个人选择的同时，提倡和鼓励个人在公共发言中说真话，
但不要求每个人都冒着风险而做道义英雄；尽量说服更多的人
采取不依附于政权及其权贵的民间立场，而不要求民间声音的
统一音调。
（四）坚守自由主义的宽容原则，特别是在民间出现不同的声音和不
同的选择之时，即便是不同于政治强制的道德强制，也与自由
主义所要求的宽容相距甚远。因为，一个人自愿为自己选择的
理想而付出代价，并不构成去强制别人也为理想而牺牲的理
由。然而，宽容决不意味着堕入犬儒化的相对主义泥潭。一句
话，无论如何也不放弃自由主义的价值坚持。
（五）即便对那些具有依附性官方的言行，只要不对民间的独立发言
及维权运动构成强制，也应该将其视为一种对转型策略的有益
探讨，并充分尊重其发言权。换言之，主张自上而下地推动转
型的人士，如果在提倡“党主政改”的转型路径的同时，而不
排除多元对话的方式，特别是不压制自下而上地推动政改的民
间途径，而是对民间探索保持足够的尊重，那么，自上而下的
方式仍然不失为“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路径之一。如果再进一
步，在相互尊重和平等对待的前提下，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
两种主张之间的争论和对话，对于形成转型路径的民间共识，
将产生更为有益的贡献。
坚持自上而下的转型路径的人士，如果是出于犬儒化的生存策略，免
不了攀权附贵、不仁不义之嫌；如果是出于忧国忧民的赤城，也免不
了救世主式的精英傲慢之嫌；如果认为自上而下就是通向罗马的唯一
路径，而试图堵死自下而上的民间路径，即便不靠硬权力说话，也免
不了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之嫌。只衷情于精英们的统治智慧、而蔑视
民间的生存智慧，只看重精英们手中的权力、而轻看民众捍卫权利的
决心，只相信精英们的高瞻远瞩、而不相信百姓的自主能力，即便口
口声声是为民众谋利益，实质上也是无视民众的基本利益。由此，知
识精英们的知识傲慢，必然转化为道德狂妄，将自身置于双重困境：
一方面，一党独裁的现实，还不允许“女王陛下的忠诚反对派”的存
在，效忠式奏折仅止于奏折，既得不到当局的善意回应，更无法改变
党权至上的统治方式，而只能一次次自陷进一厢情愿的窘境。另一方
面，在民间的权利意识日益觉醒的今日中国，面对权力在衙门、而道
义在民间的不争事实，还要一味眼睛向上，而忽视民众利益和贬损民
间力量，精英们就只剩下孤芳自赏的傲慢──既无法阻止民间力量的
持续扩张，也不可能得到来自民间的支持。
（2003年9月23日于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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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坤 Chang K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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