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的独舞者
-------非暴力不合作，我疼痛，我沉默，我坚守
“二十世纪的悲剧在於，数量庞大的人口在精神上的荒芜和寂寞。”-----哈耶克
近二十年来，尤其六四之后，中国自由知识分子思想上总体趋向保守，对革命持警戒的态度。这既是对英美渐进经验发展的认可，也是对欧陆理性指导下革命南辕北辙的反思结果。其惨痛的经验上承法国革命，苏俄十月革命，德国纳粹崛起，下起中共暴力夺权，以及革命成功后领袖们一个个天才的奇思妙想将中国拖入崩溃边缘。当然还有一个更深恐惧在作祟。六四之后，知识分子经历短暂的松绑后，基于广场鲜血的教训，普遍的走入犬儒主义。知识分子只能悲哀的承认，在现代极权国家，中国的民主化只能仰仗中共的善意自制与良心发现。但现实是中共没有显示把中国带向宪政民主国家的丝毫想法，它仍旧沉溺于暴力崇拜（在民主已经成为社会主流的时代，中共仍然炫耀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丛林法则便是明证）和愚民政治不能自拔。
于是了解真相拒绝谎言的人们，普遍的郁闷愤恨但却沉默。
面对机枪和绳索，面对谎言和欺骗，唯有非暴力不合作的沉默才安全，才能使良心安宁，才能使心中的正义得以坚守，才能守护鄙视嘲笑极权主义者的道德傲气。
但我们不是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也不是马丁.路德的非暴力不合作，同样也不是曼德拉的非暴力不合作。他们背后都有一个平和坚韧勇敢无畏的庞大群体，而中国的我们，只是一个个原子化的个人。他们是集体的维权行动，而我们仅仅只是沉默。党只允许我们以沉默来表达憎恶与反感。
于是，我们的非暴力不合作仅限于守护自己的良心，只是一个个无害的反对者，因为无害，所以可以忽略。很多年过去，醒来的人不在少数，但很少能留下痕迹。
那么，这是否真的没有一点意义呢？
哈维尔说“假如社会的支柱是在谎言中生活，那么在真话中生活必然是对它最根本的威胁。”哈维尔甚至憧憬“真理的细胞逐渐浸透到充斥着谎言的生活的躯体之中，最终导致其土崩瓦解。”他甚至像个先知一样预言“时机一旦成熟，一个赤手空拳的平民百姓就能解除一个整师的武装。”
哈维尔直接赋予了个人沉默与良心坚守以意义。后来的情形，在哈维尔的故乡都变成了现实。但在中国这片土地，我没有那么乐观。
中国与东欧的情形不同，首先东欧国家市民人口占多数，农民只是少数，教育程度相对较高。其次尽管共产党终极目标是消除一切宗教、中介组织和传统文化，但在东欧，基督教的影响给“活在真实中”（哈维尔语）的人以背景支持，给谎言的制造和传播者投以彼岸的阴影。他们终究是离上帝最近的人。再有就是东欧剧变的时代背景处于消费主义狂欢的前夜，腐败还没有彻底玷污和腐化人的灵魂，东欧国家已经进入后极权主义时期，惨痛的历史经验在意识形态解冻和松绑的情形下复苏，彻底颠覆和摧毁极权主义成了整个社会的迫切要求，而当时东欧的统治者毕竟还坚持了人性的底线，对大屠杀同胞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与当时中国的领导人相比，他们政治上还显得非常幼稚和单纯，总体上不够厚黑。
总之，东欧剧变是多种因素使然。而现在的中国，以六四为分界点，已经从短暂的后极权主义时期进入新极权主义时期。
我们没有宗教，因此没有正义的观念，在我们眼里，正义是相对的而非先验的，在极权国家，只有党才有能力定义何谓正义。于是屠杀成了平暴，屠夫成了共和国卫士。
我们的中介组织遭到打压，未曾建立便遭到监视和肢解，于是没有任何组织化的力量存在。政府故意造成的族群分裂和社会分化，将我们置于怀疑、不信任、相互掣肘甚至相互倾轧的深渊之中。我们貌似人数众多，实则被分而治之，不堪一击。就像非洲草原上的角马，像庞大的乌云一样迁徙，但在一条鳄鱼或一个狮子面前仓皇逃奔，相互践踏。
我们的传统文化遭到了无情的羞辱和破坏，我们丧失了共同的身份标志，因之我们也就丧失了整合族群共识的源动力。现在的祭孔因为官方背景的介入和别有用心，日益遭人鄙夷，可谓雪上加霜。而打着各种儒学旗帜的非官方力量因为与权力的同床共枕也丧失了自己原本就招人怀疑的贞节。再加上几千年来，儒学事实上专制的帮闲角色。所谓的新儒家们如果不能与权力划清界限，与现时代的民主潮流相融合。儒学的复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中国已经进入了新极权主义时期，政治因为精细化的控制和持续性的谎言，人们因失望而丧失了政治热情。再加上消费狂欢的兴起，竞争压力的增加，政治越来越不招人待见。政治事实上成了中共的自娱自乐。全民性的漠视政治也不是中共所乐见，于是各种没有任何程序正义的所谓选举，偶尔用用来充充门面吊吊胃口。
总之，极权主义既希望人们对政治麻木，又担心全民性的漠视，因为全民性的漠视就是宣传的失败，就是舆论导向的去功能化。汉娜.阿伦特说“现代独裁与所有过去的其他专制的一个基本区别就是，恐怖不再被用作消灭和恐吓反对者的一种手段，而是被用来统治那些完全顺从的民众。”
这种控制不仅仅压制以赛亚.柏林所谓“积极自由”，而且侵犯你的“消极自由”，个人不再存在私密空间，这种压制所能达到最终的结果是让每个驯服的民众自觉地在精神上“去势”，自觉地窥视和监视自己的行为，每个人内心的恐惧都是自己的秘密警察。
因此，沉默的非暴力不合作者也是这个社会的异端。我没有哈维尔式的自信，也不敢憧憬极权主义的轰然倒塌，甚至对于谎言能否被证伪心存疑虑。他们控制了一切，他们可以随意篡改一切，事件的亲历者一旦逝去，所有真相只存在于记忆中，你又如何去证是或证伪？但我至少觉得，知道真相比受蒙蔽要好，对于谎言，不制造、不传播、不相信，至少可以保持心灵的安宁，灵魂的洁净，人格的傲岸。
非暴力不合作，相当于在社会主流的边缘独舞。因为窥视了极权主义的真相而不能随波逐流，我们自觉地自我放逐，“在尘世与黄泉的边缘，在阴影与旋风的乡土”（兰波语）。
“living in truth”（哈维尔语）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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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镝牢囚取次过，依然不废我弦歌
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岂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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