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所里我的一天
北极星
透过烈日的照射,那帽檐上的国徽闪闪发亮,帽檐下的脸型在开始扭曲、变形,两只凶狠的绿眼睛死死瞪着这群蹲在球场地上的'羔羊',尖尖的嘴巴露出一颗颗烈牙,长长的舌头不时流出贪婪的口水,嚎叫时飞沫四溅……。
――送给曾经参加某戒毒所磁环厂康复劳动的戒毒同伴
我有这么一位同姓的戒毒同伴是一个在戒毒所自杀未遂的'歪梨'(戒毒所里称呼不能完成生产任务或者生产出废品的人),因为是'歪梨',所以常常受到挨打的惩罚,也难怪他会产生这些想法和做出这样的行为。因为有了他的这次行为,使我对这段戒毒生活里发生的这些事情还是那么记忆犹新,甚至刻骨铭心。
昨天收完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才回到监室,再忙完监室里的事情和服侍完'大哥'(戒毒所监室的组长)宵夜后,大哥就寝了,'小的们'才有得睡,基本都在晚上十一、二点左右,戒毒所的空气都是比较压抑和紧张的,常常令人感到窒息,在呼吸都困难的情况下,我还是拖着一身的疲倦和困乏死沉沉的入睡了,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最好也别做,要不然梦里也是生产劳动,简直是睡着了都劳累。
听到管理人员拿着穿满钥匙的铁丝圈来到走廊上,在开启第一道铁门时,钥匙与铁门相互碰撞的声音就是起床的号角,接着用很麻利的动作开启着沉重的监室大门,响亮的声音在提醒每一个人,紧张的时刻来到了。一下子,整个监室里忙做一团,开始迅速起床收拾床铺,睡在地上的忙于裹起带有很浓霉味的行李,卷起后理成一堆捂在墙角,十七、八个人住在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因为空气不是很容易流通,整个房间弥散着各种难闻的气味,一群人围挤在便池和洗漱的水龙头边,谁都知道,因为人多,就一个水龙头,不抢一点时间,有可能等一会忙于下一个程序的事情,就没有机会再洗漱了。大哥还没有起床,'茶童'(专门侍候大哥的戒毒学员)就把大哥的洗漱用具摆放好了,等待大哥慢慢起来梳洗。
监室门被打开,人群蜂拥从走廊向球场走去,因为天太黑,走廊上的灯光满足不了蜂拥而至的人群,监督岗还在一旁催促着:"妈的B,走快点,是不是飞不起来。"一些走的慢一点的屁股上就会挨上一脚,常常也会听到因为相互碰撞了小声嘀咕或者漫骂的声音。每天早上6点半就要到球场上集合打早点,一小撮米线加上没有一点油水的菜汤,吃完以后就飞奔进入生产劳动车间,开始一天的繁忙劳作,为什么要飞奔,因为需要抢每一分钟来完成一天的任务,要不然收工的时候屁股就要受损。我们劳动的地方是两个磁环车间,每一个车间大慨有20多平米,摆上四张长桌子,50多个人就围在桌子旁,用一颗大头针穿上几根铜丝,在一把钳子上夹一颗只有火柴头大小的磁环,然后用大头针把铜丝穿到磁环里,一颗磁环穿线圈十多圈,铜线分几种颜色,每一种颜色的铜线是不能相互搭串在一起,并且穿入的圈数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则就算为次品,在这过程中,绞合的漆包线需要用指甲刮开,老在的学员手指上已经结起厚厚的老茧,新来的学员可就有些受不住了,常常都把手指弄得血淋淋的,有的用一点胶布裹住伤口,另外有少数几个人再把穿好的磁环进行绞合。现在想想,可算是神斧天工了,这是我见过的人工操作速度又快,做工又细的工艺了。进入车间,每一个人都只顾埋头劳动,整个车间只能听见"唰唰"的穿针引线的摩擦声和小电机绞合铜线发出的"哧哧"电动声,没有人可以有时间做其它事情或者聊天,这样的一个动作一直持续5个小时,直到中午12点,听到伙房的人在球场上通知打饭,大家才慌慌张张走出车间到球场上集合,每人一个塑料盘子,一股带有馊味米饭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月不变的清水煮白菜就是我们的正餐饮食,以最快的速度填饱肚皮后,马上又接着进入车间开始投入一天的繁忙劳动,可谓是争分夺秒。
下午的天气格外炎热,况且又是这么多人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劳作,几乎每个人都脱去衣服,光着膀子坐在机子旁,气候不给任何人面子,个个都汗流浃背。因为太过于闷热,大家的精神状况明显显得疲劳了,睡眠不足的已经打起瞌睡,可是谁也不敢偷闲睡一会,怎么都要强打精神,因为想到生产任务,想到屁股,不免心里为自己敲响了无奈的警钟,疼痛的感觉似乎完全代替了困乏,手里的针线还是熟练地在磁环里穿梭,这就是戒毒所里一种方式的康复劳动。
下午2点多,一声紧急集合的通知声打断了我们在迷糊困乏中的劳动,慌忙中穿起戒毒所里发给的破烂所服,脚肿的(因为长时间的坐立和营养不良导致很多同伴在戒毒所得这样的病)戒吸学员在其他同伴的搀扶下走出车间,大家根据大哥们的指示,一百多人纷纷从车间走到球场集合,集合完毕以后,我们整齐地蹲坐在被太阳照射得发烫的球场水泥地板上。不一会,戒毒所指导员穿戴一身标致的警服,双手把警帽正正地扣在脑袋上,左右摆动了几下,慢条斯理地从办公室走下来,走到球场中间,面对我们,开始了他的训话,主要讲的就是与我同姓的戒毒同伴因为承受不了这样的康复劳动而用剪刀捅了自己肚子,还有一位同伴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用剪刀捅自己脖子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的发生,不免给戒毒所带来很多声誉上的负面影响,我们的指导员讲两句也是应该的,但是对于我们尊敬的指导员后来的发言真的不敢苟同。
"你们干不够任务,我们上交什么?你们吃什么?你们生产出次品,那些材料是需要本钱的,干不够生产任务和生产出次品,那不是讨打吗?"我们尊敬的指导员这么说。"那不是讨打吗?"这句话久久回荡在戒毒所这个空旷的四合院建筑里,透过烈日的照射,那帽檐上的国徽闪闪发亮,帽檐下的脸型在开始扭曲、变形,两只凶狠的绿眼睛死死瞪着这群蹲在球场地上的'羔羊',尖尖的嘴巴露出一颗颗烈牙,长长的舌头不时流出贪婪的口水,嚎叫时飞沫四溅……。我们是无偿的劳动力,是为戒毒所创造经济效益的劳工,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烈日晒的光头发晕,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完成了他的'评论演说',所有戒吸学员可以回车间里了,但是在有人喊"起立"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能站起来,我知道已经中暑了,头沉重得让我栽在地上,怎么回到车间的已经没有任何印象,回到车间必须路过戒毒所的医务室,后来得知我并没有被送进所谓的医务室,而是被直接拉回车间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第四章第四十三条规定,强制隔离戒毒场所应当根据戒毒人员吸食、注射毒品的种类及成瘾程度等,对戒毒人员进行有针对性的生理、心里治疗和身体康复训练。根据戒毒的需要,强制隔离戒毒场所可以组织戒毒人员参加必要的生产劳动,对戒毒人员进行职业技能培训。组织戒毒人员参加生产劳动的,应当支付劳动报酬。第三十六条规定,戒毒治疗不得以营利为目的。指导员的讲话就是对我们的心理治疗,我不清楚我们尊敬的指导员是一位国家执法机关的执法警察,还是旧社会私营企业为谋取经济效益而可以不择手段的私营业主。
清醒过后,还得抓紧时间完成今天的劳动任务,我平时在劳动方面能按要求完成规定的数量和质量,偶尔会做出一些超产作为积存,所以耽误的这些时间并不会影响我今天的劳动量。而部分'歪梨'就会有些麻烦了,指导员的训话占用的时间是不会为我们减少生产任务的,我们一样还得完成今天规定的数量,一个动作熬到吃晚饭,以最快的速度打上饭来,扒上几口又冲进车间,抓紧所剩无几的一点时间,拼命地在桌子边忙碌,焦急的心情显而易见,为的就是屁股免受遭殃,不管再怎么赶时间,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员在晚上8、9点左右收工的时候遭受皮肉之苦,在统计出来没有完成任务和出次品的人员后,大哥们在车间门口举起长长的锄头把轮番在'歪梨'的屁股上狠狠地抽打着,抽打的声音在戒毒所这个宽大的四合院里震耳欲聋,凄惨的叫声撕心裂肺,看着叫人触目惊心。被打的人捂着自己被打的地方(有的时候不完全是打屁股,背上和头上也是经常挨打的部位),呲牙咧嘴,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旁边看着的人都胆战心惊、心里隐隐作痛。指导员在四合院里迈着方步溜达散心,听到打人的时间太长了,就拉起脖子喊两声:"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大哥们不会因为他的言语而放弃对'歪梨'的惩罚,为了更加维护当'大哥'的形象,打人的声音更加响彻了。我曾经让一个被打的戒毒同伴把被打的屁股展现在戒毒所一个副所长的目前,他也为之一振,紫色溃烂的屁股想坐下都困难。还有一个戒毒同伴,因为穿出了几颗废品磁环,惧怕被人发现后挨打,把穿废了的磁环偷偷藏起来,但是自己不小心站起来的时候磁环从身上掉出来,被发现以后,几位大哥把他当作典型,单独把这位同伴拖到一个监室,进行惨不忍睹的群殴,致使这位戒毒同伴的腰和一只手被生生打残废。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同伴是出所一年以后了,弓着已经不能完全伸直的腰,拖着一只皮包骨头的废手,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编织袋,一瘸一拐在马路上拾起被别人扔去的饮料瓶和易拉罐,收集在编织袋里拿去废品收购站卖,以此来维持生计。
《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第四章第四十四条规定,强制隔离戒毒场所管理人员不得体罚、虐待或者侮辱戒毒人员。戒毒所的班长、组长是戒毒所领导选举批准担任的,他们没有生产劳动任务,而是在管理其他戒毒学员按照所领导的要求,生产出劳动产品,属于戒毒所管理人员的一种编制,是谁给予他们这么大的权力?可以让这些人在戒毒所里目无国家法纪,横行霸道,持强凌弱,大打出手,不计后果,并且包批纵容这种行为在一个国家的执法机关长期滋生发展。2007年12月29日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三十一次会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全文包括七章内容,其中第四章戒毒措施中第三十八条至第五十二条着重就强制隔离戒毒工作进行了规定。并且国务院在强制隔离戒毒场所的管理体制就有明确规定,禁止管理人员安排、使用戒毒人员代行管理职权,代办管理事务。小孩都知道打人是一种违法犯罪行为,我们更清楚这是犯有故意伤害罪,《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 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但是没有人敢讲敢说,假如谁这么做了,表示为"卖马",将遭受更严重的打击报复。戒毒所的墙壁上用很醒目的红色,大大的写着这样的标语,"严格执法,文明管理。"是否真正的把这句话落实到位已经不言而喻。
一天的康复劳动随着监门的关闭基本告一段落,今天的生产劳动关算是过了,但是一天的戒毒生活还没有完全结束,关了监门,监号的'内部会议'开始了,监号的大哥和'村长'(协助组长管理监号的戒吸学员)对其他学员'关心'他们家人什么时候来接见,可以要到多少钱?对没有家人按时来看望的戒吸学员和没有给够大哥要求的接见款的学员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学员得到家人给的钱是必须上交大哥的,大哥们在戒毒所里享受着'帝王'般的生活和权力),直到被打人员泱泱求饶,作一些保证,大哥再骂上几句和说一些威胁性的话,基本才会罢手,还有一个可悲也可笑的潜规定,被打的同伴被打完之后,还要向大哥说一声:"谢谢大哥"。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在大哥高兴的情况下,让人弄一点宵夜填饱他的肚子,然后拿出烟来,发一人一支或者两人一支地抽起来,挨打的同伴就不能享受这份待遇了,只能捂着流血的鼻子在一旁止血。在享受大哥的'恩赐'时,大哥再海阔天空地把自己吸毒的'光辉'经历从复无数次地吹嘘上一番,直到没有多少人应和了,才通知可以铺床睡觉。
每天都有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时间久了,谁都会显得麻木了,只要几天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会觉得奇怪,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习以为常了,毕竟每天劳动12个小时以后,所有心思就是希望能尽快得到休息,都还是一样拖着每天疲倦和劳累的身躯死沉沉地睡过去。
唉!怎么才感觉闭上眼睛,就听见那串挂满钥匙的铁丝圈又响了……。
不管我的同姓同伴做不做自杀的事情,戒毒所里的生活和他的命运并没有随之而改变什么,一切还是按部就班,还是一样的康复劳动,一样的'讨打'。
初稿于二��九年五月一日劳动节
定稿于二��九年五月四日青年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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