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有一部黑色的小车等在小区的一个路口。他们让我上车,然后在后排位置上被两个人左右夹在中间。出了小区,一路向南行驶。我知道去的是奉贤区的所在地南桥镇。我想,这些人应该是上海国家安全局的吧。我在去杭州湾海滩玩的时候,路上看到过奉贤区看守所,就在镇北的大路边。不知他们是否要将我直接送到那个看守所里去。
一路上,那位出示国安证件的黑衣人,用一副很随意的口气和我"聊天",问我是怎么认识一个叫杨健的人的。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他又问,黄山诗会你没有去,我说没有。他便又问我成都一些朋友的事情,主要提到廖亦武、冉云飞、文强等,还有大凉山的周发星。
车子到了南桥,没有开进我想像中的看守所,而是拐进了一家名为"古华山庄"的花园式宾馆。下车后,穿过几处小桥流水的景观,他们将我带进一个房间,然后几个人就开始布置桌椅凳子,各就各位,开始了他们的工作:讯问,笔录。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在我面前放一杯茶请我喝,以示他们很客气。他们除了继续问我路上提到的杨健、周发星,以及成都的冉云飞、文强、廖亦武等人的事情外,还提到了我的朋友,河南开封诗人于亚非。在他们提到的人中,除了云飞和文强与我接触比较多外,其他的联系并不多。特别是杨健,我们就根本不认识。看着从我这里问不出多少这些人的情况,他们就转了话题,开始问我再后来在黄山太平湖时的情况,问我在那里都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并问项丽敏和崔剑明的情况。我和这两位黄山太平湖的作家都是因为写作认识的,交往交谈,也都是写作方面的内容。并且,我们的交往情况,都在我的博客上公开记录着,他们这些"最关注我的人",应该比我还更清楚吧,所以,我实话实说,他们也就无话可问了。最后,我想也是他们最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是问我都写过些什么东西,在境外哪些媒体上发表过。他们问的重点是我和美国纽约《民主论坛》的情况,这其中重点的重点又是我和《民主论坛》主编洪哲胜的关系,以及都在那上面发表了些什么文章,得到了多少美元的酬金。
我所写的文章,基本都是公开的,都是发表了的,没有什么需要隐瞒或回避的。
我的基本思想和观点,对于政治和文化的反思批判,也都是公开的。至于为什么选择在海外的媒体上发表,我的态度也是很明白的。一是他们有稿费,可以补生活之需;二是在国内无处发表----无论纸媒还是网络,都发表不了。
讯问一直从15日的上午持续到第二天,也就是16日的下午2点。他们是轮番休息,但我却在整个的夜晚和白天,在20多个小时之中,只在他们讯问的间隙,靠在椅子上闭目片刻,就又被叫醒,继续讯问。
他们将我的笔记本电脑拿到了里间屋里,要我说出所有信箱和QQ的密码。我对他们说,其实根本不用我说,相信我的所有信箱你们都看过不止一遍了,并且会截屏复制,存入档案。我的密码,对你们会有用吗?但他们却很执著,似乎逼我说出这些密码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伟大事业。
作为一个职业写作者,我可以说是一个透明人。无论是有密码的信箱,还是QQ聊天,以及所有的文章,都是不怕公开的。于是,他们很得意地说,他们掌握的我的情况,比我自己知道的还多。这一点,我信。因为我是一个记性非常不好的人,无论什么事情,过了就忘。我惟一保存记忆的办法,就是写下来。
他们没有没收我的手机和相机,但手机已经不许我接听或拨打了,放在他们的桌子上。刚好,我的手机也没有了电,这似乎又让他们很失望。相机里面有些图片,但无非是上海郊外和黄浦江边的香樟花草,也没有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在询问过程中,有一个细节令我印象颇深。因为天还热,他们看到我口袋里装有几张银行卡,就要我掏出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问我里面有多少钱?我说,大概有三千多点吧。他们听了就用一种很不相信的目光看着我,半天才说,不会吧,三张卡才三千块钱啊?我说,我很穷,这三张卡里有三千元钱,对我已经很多了,这还是刚刚收到的一本书的版税,六千元已经花掉了一半。不信,我可以告诉你们密码,你们去查好了。他们啊啊了几声,就让我把卡收起来了。
最后,也就是16日下午,在做好了所有笔录,要送我回去的时候,他们的局长来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不是上海市安全局的,而是安徽黄山市安全局的。他们总共来了7个人,浩浩荡荡的一个团队,就为了请我喝这场黑白茶,为了给我离开上海送行。
令我不解的是,我在黄山太平湖的一年,几乎没有给《民主论坛》写过什么文章,也没有参与过什么活动。也许,是2007年5月底与黄山区地税局合办的那场笔会,引起了他们的关注吧。但我离开太平湖到上海,也已经整整一年,想不到他们还在一直跟踪我,监视我。他们说,国家安全局是全国统一的,我的这个案子归他们管。我2006年10月离开成都一到太平湖,他们就开始关注我了。
他们最后要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一份保证书,内容是不再写对中共及其政府不满的文章,不和从事民主活动的人员接触。再就是不让我把这次的"被喝茶"告诉任何人。并且更为可笑的,是要我配合他们的工作,无论搬迁到那里,都要告诉他们我的行踪。并且威胁说,不要觉得你一走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即便跑到国外去,我们也一样能找到你。
他们还说,只要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就可以在生活上帮助我,他们可以申请这方面的专项经费等等。
这让我不能不想到一个成语:为虎作伥。我想,很多的线人,告密者,大概都是被他们这样制造出来的吧。
我的数码相机和手机,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归还了我。当他们送我回去的时候,扣留了我的电脑,直到第二天,也就是17日上午才交还给我。
我不知道他们在我的电脑里面都看到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手脚,是否暗中安装了监视器之类的玩意。
还有一个细节,就是他们中的一位,说非常同情我,并很欣赏我的作品。送我回去的时候,他随我一起进入了我的住室,让我给手机充电,并翻看我的手机通讯录,从中记下了几个人的手机号码。但当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马上要来看我时,却立即起身离开了。
他们的确是一个神秘的组织,除了一个写在半张"古华宾馆"信笺纸上的手机号码外,没有留下任何其他"被喝茶"的痕迹。
我想,多亏我的这次跨省"被喝茶",没有真正"被失踪"。如果我从此失踪,也就没有这篇被他们看到后一定又要愤怒或惊诧的文字了。
2008年10月18日,我离开了旅居一年的上海。
我知道,这件事情并不会就此结束。他们为了扩大成果,一定会想法拉拢我,控制我,以备利用。不过,他们其实并不真的了解我,才会想出这要"帮助我"的主意来。我需要帮助,但肯定不是他们的这种。我曾经在1980年代的首尾,经历过两次牢狱囚禁,对于抓捕和牢房,并不陌生。所以,尽管我对于牢狱生活依然心有余悸,但如果必须再次尝试,也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
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文明点,更文明点,不要总是与世界的民主和文明潮流相背而行。这样,作为一个政党,才能避免尽快覆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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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N 于 11/16/2009 11:53:00 下午 发布在 新世纪 New Century Net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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